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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谊等敕844年9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九十九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敕。
理髋髀者不可以芒刃。
图蔓草者必绝乎本根。
故前代陈甲兵以正其刑。
伐钟鼓以声其罪。
爰用重典。
庶清乱邦。
逆贼郭谊等。
狐鼠之妖。
依邱穴而自固。
牛羊之力。
得水草而逾凶。
久从叛臣。
首负逆气。
顷自刘从谏背德反义。
掩贼藏奸。
稽其怙乱之谋。
无非亲吏之计。
刘公直安全庆等。
各凭地险。
屡抗王师。
每肆悖言。
靡怀革面。
吴寇将败。
周邱尚务于陆梁。
陇坁向平。
王揵犹称于必死。
郭谊王协
邢洺归。
惧义旅覆巢。
卖孽童以图全。
据坚城而请命。
擐甲以祈于抚纳
要君以盖其前愆。
天地神祗。
所难容舍。
伍被诣吏。
不免就诛。
延岑出降。
终亦夷族。
致之大辟。
无所愧怀。
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李佐刘武德董可武各宜处斩。
其馀反党。
各从别敕处分。
李石诏意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九十九
访闻近日贼中。
转更穷蹙。
自相杀戮。
人心不安。
即日军权。
多在郭谊
因此诱动。
必应事机。
李丕郭谊亲密。
尤合相信。
卿宜暂追赴使。
令与郭谊书。
谕以利害。
遣其自图刘稹
早务归降。
倘效诚。
必重酬赏。
卿宜面看李丕手疏。
兼令便自封题。
分付王逢
遣密作计召军人百姓。
送入泽潞。
其书草卿宜封进。
潞州军人敕书意844年8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刘稹乳臭騃童。未有所识。
皆是郭谊王协。幸其昏弱。
矫托军情。妄献表章。
欲求继袭。志在肆行祸福。
自擅兵权。称感从谏之恩。
誓同生死。及见山东三郡。
皆已归降。事迫势穷。
归恶刘稹。令其一门受戮。
便欲自取宠荣。不义不忠。
古无其比。朕以诱陷刘稹
皆是此二人。贩卖图全。
义难容舍。已令泽潞冀氏两路遣军。
只取郭谊王协及同恶之类。其他军人。
一切不问。仍各有优赏。
后从敕处分。如两道兵马未到以前。
有忠义之士先非同恶者。能自擒戮郭谊等。
所与优赏。并同裴问王钊例处分。
已诏石雄王宰。到彼不令侵扰军人百姓。
如秋毫有犯。便按军法。
各宜勉思机计。共保忠诚。
勿受奸人扇动。妄生疑忌。
互相告报。咸使明知。
续得高文端贼中事宜四状844年7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三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高文端称。
直下打泽州城
恐损官军兵马。
缘贼兵原有一万五千人。
常出一半已上。
四面山谷埋伏。
待官军打城困乏。
即四面齐来救援。
恐落贼奸计。
其陈许军请过乾河。
北逼泽州
更下一寨。
城寨连接。
更筑鹿项夹城。
但从一面起手。
围绕泽州
每日常须大兵排阵。
四面抵敌贼救兵。
贼心危急。
恐被围合。
必有大战。
待贼军退败。
乘势便收泽州
如此则不损官军。
免落奸计。
伏望依此诏示王宰。
请令王逢进军取贼固镇两寨。
但两岭上排阵。
直抵贼固镇寨。
当川亦须著兵。
亦抵贼寨。
缘固镇两寨。
四面悬崖。
官军便打。
必恐损人难收。
其贼寨更无井水。
尽吃泉水。
在寨东南涧内。
约一里已来。
但逼贼寨三两日。
绝其取水路。
贼军无水可吃。
即须拔寨退走。
官军便可进固镇
东十五里是青龙寨
在岭北侧上。
四面并是悬崖。
取水亦在寨外。
还依固镇寨。
绝其取水路即是。
青龙寨东去沁州十五里。
城寨至牢固。
贼兵约一千五百人。
五百人土军团练
安庆自领。
伏望依此诏示王逢
长桥贼都头王钊约将一万兵。
今在洺州城内。
刘稹处置却失天井关都头薛茂卿一门。
又处置却邢洺两州救援兵马使谈朝清兄弟三人。
王钊自此疑惧。
刘稹差亲器仗官贾少遇追王钊潞州
并不伏追。
官健一时叫阚。
王钊已持两端。
必不肯为刘稹用命。
本是潞州子弟。
见有兄弟数人在军。
材能最出于众。
若招降。
至多必恐顾惜家口。
又官健投降后为诸军所杀。
亦恐非愿。
惟密将意与王钊
令将一万人却入潞州
处置得刘稹
别与一道节度使
兼与检校高官。
更别赐钱物。
高文端云。
官健受苦日久。
朝夕难过。
家属尽在潞州
若遣回军。
必皆情愿。
臣恐宏敬不知王钊不伏刘稹追呼。
伏望专降中使
密赐诏示。
令依此速致意与王钊
取其回意闻奏。
河朔冀邑人
若遣传意。
计合必达。
臣问高文端。
贼中谁人作急。
高文端云。
潞州城内即有郭谊王协张谷。
向外即刘公直。
臣先得元龟状称。
刘公直曾事王晏
平常依倚于王宰。
伏望诏王宰。
令百方将意与刘公直。
若肯回戈却取刘稹
亦许别与重官酬。
仍别赐钱物。
以前谨具如前。
昨日高文端到宅辞臣。
因子细问得贼中事宜。
兼共商量计策。
皆似可。
谨录奏闻。
谨奏。
洺州事宜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三
右。
适徐乃文将宏敬委曲呈臣。
似忧朝廷处置洺州
亦未得所。
臣细问其故。
徐乃文云。
安王已送启状与王钊
元武又归投王钊
即日有二万六千人。
甚得军心。
都头尽皆畏伏。
郭谊未得已前。
且要令在洺州勾当
缘归降人皆未甚安。
忽恐惜留王钊
未肯放出。
万一有此。
终不如无。
伏望速降使赐宏敬诏。
看彼事宜。
王钊出彼未得。
且令勾当
卢钧到后令赴阙不迟。
叔度王钊都头
甚有胆略。
昨来首谋归国。
尽是叔度
王钊未出已前。
宏敬意且欲留叔度
今在阙下。
伏望于安省安置。
其宏敬委曲。
谨封进上。
委曲中所云中丞李回
谨录奏闻。
刘稹844年1月5日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右。臣适见度支报状。
王宰已似纳其情款。发使之时。
不以先闻。便受表章。
欲自擅招抚之功。昔韩信田荣
李靖擒颉利。皆是纳降之后。
潜兵掩袭。只可令王宰失信。
岂可损朝廷武威。建立奇功。
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
失此事机。缘内养寻常充使。
恐节将未便承禀。伏望降供奉官
今日便赴行营。自首进军。
掩其无备。兼许三军倘立殊勋。
必比诸军倍加赏赐。如刘稹已出潞府。
须令全家面缚。兼郭谊刘公直张谷陈扬庭李仲京等。
面缚即受领。如刘稹自来。
却令送回。辄不敢受。
兼要降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
若王宰已纳刘稹。即石雄无功可纪。
累经大阵。自当矢石。
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
便看齐入。勿失此便。
代宏敬与泽潞军将843年5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昨览大将等陈情表。
未知迷复。
颇事游词。
宏敬任忝专征。
兼许招谕
思欲布朝廷大信。
解彼深疑。
指事而言。
更无文饰。
只如公等本使。
疾病绵惙。
既以上闻。
便须请监军权知兵马。
以俟朝旨。
岂有表章未发。
邪计已萌。
遽遣刘稹衙内决事。
不令常侍父疾。
既亏子道
深累国章。
远近闻知。
无不骇听。
姜崟四月十三日到城。
至二十三日
圣上惊异此事。
要知端的。
遂令追问。
冀得实情。
姜崟状称。
四月六日大衙宅内小听
实见本使。
至八日晚后。
刘稹传本使处分。
令入城请医。
并不见本使。
又云。
女婿李方四月五日降职至十将
妹婿王再晟被发遣山东
邯郸镇佐军虞候
崟见女婿辈皆被降黜。
遂怀忧惧。
郭谊觅使入城。
至四月三十日
追问梁叔乂。
亦只缘公等本使不见。
宣慰问疾使又不见。
医官梁叔乂自通状云。
刘守义扶刘稹时。
叔乂对都押衙郭谊向守义道。
且莫如此。
若拟扶郎君
待国家处分。
不可依河朔自专。
刘守义因此怀恨叔乂。
诈传本使处分。
令入奏谢医药方。
便夺叔乂职事。
姜崟梁叔乂是彼心腹。
尚不得面见本使。
于朝廷通状。
称本军尽云已亡。
军中法严。
不知委细。
宣慰使既不得面见。
固难辨明。
今公等表章。
仍云故使初奏疾病。
姜崟梁叔乂并云被台司收系。
军人闻此消息。
且言故使尚未薨背。
事已如此。
自是公等行诡谲之计。
诬罔朝廷。
凡所施为。
事多矫诈。
在朝廷须知事实。
焉得不一一追问。
及奏公等本使丧亡。
圣上三日废朝。
宠赠师傅。
方欲遣使吊祭。
以备哀荣。
寻属薛常侍回。
知不入衙门不受敕。
镇州省使方回及常道军将樊琮
知公等拒命之心。
必无悛改。
圣上曲为含忍。
询访百僚。
朝廷大臣。
藩翰戎帅。
切齿愤惋。
如报私雠。
圣上事非获已。
方降明制。
始终恩礼。
可谓无遗。
公等须知罪恶贯盈。
神人共弃。
更不得扇虚妄之说。
归怨朝廷。
聊布所怀。
各当知悉。
李丕郭谊844年4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夏首初热。
伏惟十三叔动止万福。
自归朝廷。
颇获优宠。
三领大郡。
荣列中司
想十三叔远闻。
必深喜慰。
顷岁寓游上党
与主公素未相知。
十三叔剪拂提携。
遂叨右职。
寻蒙见哀羁旅。
申以婚姻。
托系援于高门。
实光荣于鄙族。
每怀恩遇。
刻骨铭肌。
去年初投国家。
便蒙圣上于三殿召对。
此时具奏云。
臣是十三叔遣密归国。
先布款诚。
十三叔久受刘家厚恩。
未忍便弃。
留待挟持不得。
势力稍衰。
必擒剪军中恶人。
率先归国。
圣上深赐信纳。
已记十三叔姓名。
自后缘除授忻州
去彼疆界遥远。
常抱深恨。
无由自申。
今蒙改授晋州
兼充右尚书副使
密迩封壤。
瞻望不遥。
若不披露赤诚。
实负姻好。
回鹘可汗士马已尽。
一身归投黑车子
近黠戛斯国王遣将军百馀人入朝。
请发本国兵四十万众。
袭逐可汗。
擒送京阙。
又西蕃赞普近亡。
新立赞普
才年十岁。
国中至今未定。
两蕃宰相以下。
进表请托附大唐
今国家边塞底宁。
八表无事。
须将国力。
平殄五州。
除有司馈运之外。
圣上不惜内府金帛。
频以出赐。
又诸道兵马。
微有损伤。
即徵兵填替。
必作数年讨伐之意。
十三叔自料形势。
必当坐见危亡。
幸因在邻近。
朝廷委信。
必须早图功效。
自取宠荣。
保衰老之年。
全一门之命。
书名竹帛。
岂不美哉。
只在冀氏
相去咫尺。
只要十三叔有一明据。
得圣上密知。
此状到后。
且望惠数行手示。
潜布忠款。
便遣人进上。
必请密诏安存。
此事石尚书并不知。
指天誓心。
达此诚意。
幸垂延纳。
不至迟疑。
祸机在身。
岂得顾望。
古人云。
晏安鸩毒。
不可怀也。
盖以偷安比于鸩毒。
切望思之。
临楮零涕。
此情何极。
不宣。
再拜。
又读唐书(一)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八
李德裕制变应事之方,裴度有所愧。
然度之制变,务出于中和,故事出而人不惊,事已而身安。
德裕矜才而快意者也,故其所发,竦动人之观听,而后多悔。
宦者刘承偕监刘悟军,不堪其侮而言之朝。
宪宗以其有宠于母后,问计于
请斩之,又曰:「不能斩,则流之」。
夫斩之则风采足以震动,而于事也健。
然苟求下足以厌意,上不伤太后心,流之亦足矣,何必求动人之视听哉!
过人者也。
刘稹之叛,计策出于郭谊为多。
势已穷蹙,以降,此在为可恕,在朝廷为可赏。
德裕以为刘稹小子安知反,始教之,而终卖以求生,卒斩之。
德裕之出此,不过欲明大义,立风声,以竦动视听耳。
者置而不问斯可矣,何必求名而杀之耶?
是时强藩叛镇,力足以拒王命,而所深忌者,左右之窃发也,诛郭谊而叛臣始安心于其下,其为虑盖已疏矣。
德裕牛僧孺,其倾僧孺也,曰僧孺刘从谏灭而慷慨,又搆成其往来之迹。
夫倾大臣,惟有交反者之罪为无以加,人主之所不恕,僧孺由此遂窜。
德裕于复怨则快矣,而君子岂忍为是哉?
故一失势,群起而挤之,身没南荒,非偶然也(《柯山集》卷三五。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九,《圣宋文选》卷二七。)
之:原无,据郝本、《文粹》补。
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九、《嵩山文集》卷一、《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何为复民之职?
臣窃以谓有君臣则有官府,有官府则有府吏胥役,有府吏胥徒则差役于民,百王不易之典,未有知其始者。
譬如耕问奴,织问婢,职当然也。
国家差役之法行之久而弊,乃初变免役法,以救其弊,实大惠也。
然其弊则去矣,利亦未兴,而又有弊焉者,正今日之急务也。
盖作免役法将三十年矣,曾无一定之论,而耳目变改,朝夕纷纷,何劳而难功耶!
如其易则易知,简则易从,不如是也,譬之人有疡手足者,或曰我能药之砭之而愈,是谓良医。
或曰我能截其手足而无患,恶在其为智耶?
夫去差役之弊则诚善矣,立差役之法而改为之,则未知其说也。
是二者事体虽大,节虽多,要可以一言而定。
差役之法为民,免役之法为利;
差役之法若劳民而实逸之,免役之法若利民而实病之,不可不察也。
何则?
国家之有仓场库务,非以自利,所以利斯民,而民以之相生养者也。
官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衙前以处之,民之斗讼侵枉不能自直者,来赴愬于官。
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吏,以听上之指踪而左右之。
其就田野之民,黍稷禾麦之利病,钱镈镃基之好恶,官不能尽治,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户长以主张之。
不幸盗贼为民之害,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弓手以警捕之。
其他各以是为率,顾不曰为民乎?
免役之法则不然,以民岁所输之钱十用其八,而雇募游手之有心力者以为衙前,委以不赀之府库,姑因衙前而得利也。
雇募游手之有闲书算者以为吏人,责以不容奸伪之簿书,姑因吏人而得利也。
并团省管以为保,雇募保正以代耆长,而地里之远,所责之不一,则有所不恤,姑因保正而得利也。
今盗贼既多于昔时,雇募游手之强悍者以为弓手,而使之必得盗贼,姑因弓手而得利也。
其他各以是为利,顾不曰为利乎?
差役之法使民躬役于官,若劳矣。
而为衙前者自以应门户,保产业,少常学以待役,一日役之,不敢渔猎于府库。
为吏人者,少时之学尤力,甚且知自爱惜,而不敢巧记于簿书
耆长者少知其俗,长任其责,不杂以他乡而任之专,不杂以教阅而事之又专,不敢抢攘于乡管。
为弓手者,视乡党邻里之害而疾之,不惜身于盗贼,而勤察非常,固不敢借贼而资盗。
凡其役满而归息于田里,优游无所复输,顾不曰若劳民而逸之乎?
免役之法则不然,既皆任游手不土著之辈,而衙前以府库为市,吏人以簿书狱讼为市。
保正之于其保,初以能新法射而得之,其于巡稼穑之大利,平争讼之细事,非所习。
弓手之视盗贼,可则前,不可则身自亡去。
凡其役无时,幸其奸赃不败露,则终身尸其禄,若城狐社鼠然,顾不曰若利民而实病之乎?
若差役之法行,使民既有职而又有大利者五焉,则非俗吏之所知也。
何者?
大以赀豪于乡里者,方且趑趄颉颃,仆役其乡人之父兄,而使之躬为仆役之事,阴消其奸逼之心,其利一也。
今之以赀自强者,田宅拟公卿,仆隶如官府,纵舍自若,未之有比也。
彼既役于官,而因之识礼度之所设,睹刑戮之所加,善者劝而恶者畏,其利二也。
今之民远于上,不闲教化,未之有比也。
昔人欲谓济世务犹同舟涉海,一事不劳则俱受其败。
彼其役于官者,有父母妻子之怀,桑梓坟墓之累,仓卒之间,其视利病,贱与贵同忧,下与上同力,必以死守,其利三也。
今之州县,稍有一事,横决待期,左右环视,无一人可以腹心委者。
民之视其长吏,若胡越然,未之有比也。
常平之法行,而兼并之家置田无限,小民日以困匮。
若其视田产而出力役,则虽不限田而细民免兼并之厄,其利四也。
今之兼并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
所谓游手之民者,古也禁而远之,今也禄而亲之,使民去本,荡然无及。
若差役而尚土著,则虽不设土著之法,而游手自将复业,其利五也。
今之游手,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
贾谊谓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箱箧,而不知大体。
魏郑公谓俗吏既无远虑,不达大体,唯奉三尺律以绳四海之人。
臣愿陛下不恤俗吏之言,自圣衷诏有司,度当今之宜,依熙宁元年之前行差役法,而严衙前散从官陪备之禁,实天下幸甚。
夫天下之民既有常职,而三路保甲教阅亦可罢去。
盖三路之民,力役视他路固已重矣,何可仍之此役哉?
其使斯民舍南亩之耒耜而尚西戎之弓矢,鄙袯襫之衣而服兵戎不逞之服,厌菽豆之饱而甘市井之腴,又非所以厚斯民也。
或曰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古之制也,其可已乎?
臣不知今之讲武,其古之讲武乎?
今可废郡县而封建,弃杖笞而劓刖,悉仿古乎?
教阅之书,祖宗之所著令,则今可举而行之也,臣敢以为献。
或曰,是可以去兵,而合兵民为一,古之制也。
臣又知此亦疏矣。
臣窃闻太祖既得天下,使赵普二三大臣陈当今之大事,可以为百代利者。
等屡为言,太祖俾更思其上者,等毕思虑无以言,乃请于太祖
太祖为言,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
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
不幸乐岁而变,则有叛兵而无叛民。
等顿首曰:「此圣略,非臣下所能及」。
行之至今百四十有一年矣,天下有泰山之安,而无一日飞尘之警,何劳措意于其间邪?
乃者王安石晚年自知其法之弊,为逃责饰非之辞曰:「免役、保甲、市易,三者有大利害焉。
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
呜呼,利害之相轧如此,何其危哉!
真畏途险辙也邪?
孰为利不百不变业邪?
孰谓帝王之道出于万全邪?
孰谓王道易易,天下可运于掌邪?
成汤之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悚,则法之所施,得其人利固博,非其人而利亦存;
缓之则缓得其利,急之则亦急得其利,是谓大中至正无弊之道者,乃可举而措之天下也。
且作法于厚,其弊犹凉;
作法于凉,弊将奈何!
臣恐其初,利害之杂,则卒莫能纯于利也。
盖利不胜害亦久矣,奚独此为不然邪?
祖宗之法百年乂安,天下本无事,何苦试此危道也哉?
譬如有人言我药能起疾,一剂而愈,不然一剂而毙,谁敢试之哉?
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岂不壮哉!
季布面谩可斩。
魏延诸葛亮假精兵五千,负粮五千,从褒斜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斜谷来,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又岂不审且壮哉!
谓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抑不用。
孰谓经营天下百世之大法,反危于季布、诸葛亮之用兵哉?
唐太宗言,李绩用兵每大胜,江夏王道恭不能大胜,亦未常大败,薛万彻之兵也。
唯陛下幸察。
何谓不用兵?
臣闻平乱祸、创业之君,不可不勤于用兵;
继世守成之君,方且敬德以奉宗庙,急贤以崇礼乐,勤政以厚风俗,孜孜唯日不足,何暇兵之议也?
于斯之时,万邦咸乂,四夷屈服,罔有内外小大,无不臣妾,又不必兵之议也。
不幸而夷狄无知来内侮,古今异势,或文德之不来,而以我之顺攻彼之逆,兵不接刃,而彼自授首矣。
又不幸而盗贼窃发,则缚豚搏犬,一夫是力,皆无劳于兵也。
夫继世守成之君,尚德不尚兵,亦已明矣。
臣请以唐为之言。
明皇沈蛊衽席,自销其前志,禄山乘昏一举而覆两京,当是之时,天下之兵争先甲胄,不谓不众;
其将则郭子仪、李光弼、高仙、哥舒翰,不谓不武;
其守成则张巡、许远、颜杲卿,不谓不忠。
成皋不为之固,潼关不为之险,河北不为之守者,非用兵之罪也。
河北自是世为唐患,而馀风被于齐鲁梁蔡,皆效尤而为邦盗,乍臣乍叛,朝廷姑息之不暇殆将百年。
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灵威,不假天宝之兵,不用天宝之将,不劳天宝之守臣,不出一矢,而申之以文命,谕之以顺逆,即位之四年,崔嘏来归我,邢州王钊来我归,洺州安王来归,磁州郭谊杀刘积而泽潞平。
天下方镇一日耸然易虑,奔走朝贡,回鹘于是乎破胆请和者,非用兵之功也。
明皇之亡非用兵之罪,而武宗之兴非用兵之功,则兵也者以之继世守成,果何有哉?
虽然,武宗固武矣,又得李德裕以为之相,宜其功烈巍巍如此,而求其所以致此势顺而力易者,实本于高祖太宗德泽之旧,而朝廷之素尊也。
德裕每谕河北三镇使者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
概可见也,臣故曰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威灵云,不然恐亦未易致此也。
是继世守成之君,易于为德而屏兵,不必兵之用也又如此。
然其所以为用兵之说者何自而发哉?
臣知其人也。
盖大臣持禄固位之术,莫如劝人主用兵,功若成则谋臣赏第一,他人莫敢先其宠;
功若不成,则上方以边事责之,他人不敢继其后。
身死于庙堂可也。
姚崇明皇不幸边功,而相明皇四年罢;
宋璟明皇兵甲不渎,军不轻进,而相明皇五年罢,再相亦五年罢;
至于李林甫明皇封藩将,而在相位十有九年以卒矣。
又彼行险徼幸之小人,欲身富贵而无以为资,乃为国生事,献开边之谋,其人本囚虏之材也。
事若成,则富贵,得其所欲;
事若不成,而诛窜擒馘,亦其所分。
是在彼得丧实无所系,而生民之膏血,朝廷之威福,彼漠然不知恤也。
由是边埸之臣阿庙堂之好,庙堂之臣侈人君之欲,誇大张皇,隐亡讳败,至于日贺其得而不知其亡,日赏其胜而不知其败,可不惜哉!
如前日将官死焉,初无一人声之者,至之妻泣诉存亡于待漏院,大臣乃言:「既是多日不知消息,必是阵亡」。
不知此为何等语也!
将官之亡尚不以闻,则卒伍之没者可胜叹哉!
今夫人孰肯斗狗彘?
金玉孰肯易瓦砾?
奈何以中国之尊而较夷狄之胜负,弃金帛粟米之巨万而争不毛之尺寸哉?
其胜犹不足道,而况于败乎?
其得犹不足道,而况于亡乎?
诚胜且得矣,边境愈远而屯戍愈多,馈运愈劳,中国愈困,恐非朝廷之福也。
或曰祖宗之土宇未复,奈何?
臣以谓灵武者,太宗之所弃也。
代州之地,延袤千里者,神宗之所弃也。
当时岂卒然无说哉?
姑待其归顺,抚柔之可也。
且边埸之地,适彼适此,亦其常事,何必深雠而血战以争之邪?
设如一日尽得幽蓟、灵武之故地,不过添数十亭鄣,列七八郡县,增职方之一二图籍耳,其于九鼎之轻重,百姓之利病,了无所预也。
且夷狄自有盛衰,未必与中国盛衰相当,果于中国何所重轻哉?
匈奴常围汉高祖平城,其后数为汉患,而至哀帝时乃上书愿朝。
吐蕃以二十万众寇松州唐太宗患之,卒妻以宗女,其后尽盗河湟,薄王畿而室,宣宗时自以三州七关归有司。
议者其以哀帝、宣宗盛于高祖太宗时邪?
彼幽蓟之役在晋开运时,殆今且二百年矣。
数十年之前,犹闻彼左衽之民嚬蹙思汉,边人多能道,其语可伤也。
殆今寂无所闻焉者,其久而忘异乡之悲。
其闻中国赋歛之重,征战之苦,而不知慕邪?
虏主今年八十馀矣,每对使者语及仁宗,必重叹息,为仁宗作忌,则祖宗之德怀于夷狄者,不能忘也。
陛下崇德以绥之,何事于兵乎?
关中兵不解甲,今又七八年矣,饥馑相仍,米斗千钱不可得。
古人所叹父战于前,子斗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万里之外者,不意今日复见之也。
唯陛下仁慈天授,念苍生介胄之苦,早下罢兵之诏,实天下幸甚。
何谓士得自致于学?
臣窃以谓欲善教者,宜莫如法孔子
孔子之使群弟子「盍各言尔志」,不必其志之一也。
闵子之訚訚,子路之行行,冉有、子贡之侃侃,夫子皆乐之,岂好侃侃而恶行行哉?
譬如大匠之诲人,欲圆授之规,欲方授之矩,其所以为方圆之大小,则不必授。
大匠之朴断,又岂一斧斤之力哉?
汉兴,立五经博士,《易》有施、孟、梁、京氏四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氏三家,《诗》有申公、辕固、韩生三家,《礼》有戴德、戴圣、庆三家,《春秋》有公羊、谷梁、左氏三家,未为不得人也。
董仲舒受《公羊春秋》,刘向受《谷梁春秋》,皆足以为汉之儒宗,显忠于汉庭也。
今则不然,义理必为一说,辞章必为一体,曰是为一道德。
不知道德之一,如其是多忌乎?
臣常谓今之学者《三经义》外无义理,扇对外无文章,老成者信之。
古人谓草野专自许,不能博究,择从其善。
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郑、服之外皆雠者矣。
正今日之患也。
其患臣得言其所自。
国家之初尚诗赋,而士各精于诗赋,如宋祁、杨寘、范镇,各擅体制,至于夷狄犹诵之。
自嘉祐以来尚论策,而士各力于论策,乃得苏轼、曾巩辈,至今识者各仰之。
自更经义以来,授以成书,谓之《新经义》,唯善其说者乃中程上第,苟为参差出入于其间,即不中程式,虽善必黜之。
士方为禄学,无少长贤愚,靡然从之,唯恐不相胜。
虽有长才者不得聘,虽有知其牴牾非正者讳之不敢言,涂人耳目,窒人聪明,溺于傅会穿凿之论,固使人材阘茸,器识卑下,闻见单陋,不复可得前日瑰奇卓绝之士矣。
仍之援释、老诞谩之说以为高,挟申、韩刻覈之说以为理,又使斯士浮伪惨薄,不诚不忠厚,其患岂不大哉?
议者皆谓科场者,风俗之所系,公卿将相之涂。
今科场之坏如此,何所赖?
而公卿将相何所选乎?
古人谓王衍清言之害甚于桀纣,臣恐致今日之害者,其罪又甚于王衍也。
此陛下之所不可不省者也。
臣愚少常业于所谓《新经义》者,元丰中以出身入仕,非不知而妄作也。
所以中道而改路者,诚以其学求之古人之书、稽之老成之论而不合故也。
臣愚敢为陛下申其本。
夫《诗》、《书》皆本于竹简科斗古文,不幸出于秦灰烬之馀,汉儒固有残经之叹,而鱼鲁豕亥,至于今日,滋为残舛。
今之说者因陋就寡,曾不省察,不亦末乎?
其为义说,因益回舛,不可一二指也,而《书》之失为甚。
盖今《尚书》又出于唐明皇时学士卫包之所定者矣,《新经义》之说,如敢于殄戮,而刑足以服人心,股肱不喜而有刑以俟之,威不可讫,老不可敬,祸不足畏,凶德不足忌之类,诬经害教,固足以病学者矣。
讲筵之官,将以是说进于斧扆之前,无乃为圣聪之惑,而阴贻天下之祸乎?
臣前所谓唱此说者,其罪甚于王衍,又以此之故也。
伏惟陛下之聪明,略赐省览,则其书之邪正,无从而逃也。
虞翻疏奏郑康成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谓吴武烈「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翻切耻之」。
夫以巍巍大宋,而无一虞翻乎?
臣顷为蔡州学官王安礼为臣言,神宗皇帝天度高远,常患《三经义》未副其意,宣谕异日当别刊修。
则今之承学之士,于《三经义》兢兢唯谨,不敢低昂一语者,未必当神宗之意也。
况《三经义》行之数年后,王安石乃自列其说之非是者,奏请刊去,不知古人设诸日月不刊之书,其如是乎?
如其岁岁改易不已,则学者无乃徒费年月乎?
若夫神宗患当时文章不足用,至于再三而思得人,则又中外之所著闻也。
如其所著《字说》者神宗留中不以列学官,近乃列在学官,使学者纷纷然异端。
其书古文大小篆之不伦,正俗之无别,从篆从隶,临时迁就,其私意破律乱常,果何等书也!
盖前日《三经》行而出之于经,皆弃大旨而事句语,有昔人年头月尾之弊,今又舍句语而争以字,不愈弊乎?
《字说》之列学官,甚非神宗意也。
其此不当置而置者,乃有不可罢而罢者。
春秋》,孔子笔削,以惧万世乱臣贼子者也。
有国者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者,不知其人伦之大教也。
元祐之初,常列于学官矣,恐非所以尊经术也。
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
今之《周礼》,最出汉末,杂之以六国之制,多汉儒之所伦次者。
或谓六国阴谋之书则过也,大要歛财多货,黩祀烦民,冗猝可施于文而不可措于事者也。
犹以王制之所存,得列于学官,而《春秋》法王之制,反可黜乎?
臣愿陛下博延耆儒宿学,左右劝讲,复《春秋》之科,诏学士大夫不为专家之学,人得自竭其聪明,必有异人为圣时而出,以副明诏。
何谓广言路?
臣观商高宗梦帝赉良弼,而相说于傅岩版筑之间,可谓非常之举也。
意说之于高宗,有绝世非常之谋宜如何,说乃首为之言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真老夫常谈哉!
盖说之意,以为人君之德莫大于从谏;
从谏之言,当先天下之言而发也。
人君既从谏,则无所善之不从,无弊之不知,而他无所复患也。
说再为之言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
夫王人者,恭默无为之为尚,而何所事于多闻哉?
盖说所谓王人之多闻,异乎儒生博士之多闻也。
要在一堂之上,闻前古君臣治乱成败之言,闻忠臣直士犯颜逆耳不逊志之言,闻闾里细民愁苦叹息之言。
有言职者,固得以言,而小臣贱吏、工商庶人、奴隶女子之辈,皆得言而闻之也。
如是而事之不建,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高宗卒为商之盛王者,其本在是也。
虽然,何独高宗为然哉!
古之治隆之君亦然也。
唐太宗三日不闻谏,则切责侍臣矣,况乎好谏纳言者,自是宋家家法哉!
祖宗好谏纳言之实,载于图牒,诸闻见者,不胜举也。
勉而崇之,又在陛下。
陛下甲子诏书方言开谠正之路,消壅蔽之风,天下之士于是欣然知陛下有意于祖宗之盛德也。
夫祖宗故事固不胜举,而其大德则至诚不厌者是也。
夫唯至诚不厌,是以不独好其言,而又好其人。
上尽其公,下恤其私,迹若与之有间,而心实爱之不异,终身信其人而不疑,卒至于大用其人而后已也。
仁宗唐介岭南,将行,遣中使赐介黄金,既又画像置之便殿。
潭州买珠子狱闻,而谓唐介必不买,介卒显于仁宗之朝是也。
由是士气大振,人人恨不能见上为之言,而朝廷之上日闻蹇谔之进矣。
比年以来乃幸而有一人言事,其一蹶则终身不复用,古人所谓荣华于顺旨,枯槁于逆违者是也。
是时大臣自谓当时有顺从而无谏争,小臣方且救过远罪而不暇,其敢言!
大臣或以同异相济者,谓之异议而黜之;
小臣或以下情上闻者,谓之犯上而诛戮放逐之。
其好同恶异,好誉恶谏,必人之顺从,至于立法以禁之,使必不得言。
或兴大役,或起大狱,或讲大事,或天文变见,人无愚智远近,必闻见而必言说者,乃下令曰言说某事者,出赏若干,其能来嘉谟嘉猷,而起幽隐之言乎?
且夫太平之人仁,仁则失之弱,弱则禁之易。
令行于一狂夫,而失天下忠良之心;
事滋于一日,而使后生者不复知有忠义之事。
士气沮丧,人人以言为讳,其视朝廷利病,如秦人之视越人之肥瘠然,真可惧哉!
呜呼,壅蔽之风如此,宜陛下下明诏,欲消去之也。
臣愿陛下验诸事体,大而宜必有言者,犹不闻言,则闾阎之愁苦,朝廷将何自而闻之乎?
如前日黜后,大事也,中外臣寮未有一人叩阍而献言者,何邪?
近如范仲淹,远如褚遂良、长孙无忌,既不可得,如欲陈元达辈,又亦不可得邪?
孰谓国家声教如此久大,而乏人乃至此邪?
刘聪蕞尔伪国,而有臣如此者,岂偶然哉?
盖当是之时,有王彰之骨鲠切直,任顗之叩头流血,陈休之奋不顾身,刘士通之言不行而恚终,使元达之鸣有朋也。
刘士通既死,陈元达归而祝死曰:「吾不能言矣,安用此默默而乎」?
已而元达果亦忿终,概可知也。
呜呼,言路之通塞,岂一夫独鸣之力哉?
臣愿陛下询诸廷之臣,其由谏诤而进者几人,其以面折庭诤称者几人,其博古今、达治体、善议论者几人,其骨鲠谅直,不反覆变改者又几人。
大臣之中其无纳交于妃嫔者乎?
其无缔构于阉宦者乎?
其无奸险挟私雠以害忠良者乎?
其无怀二以沮天下之大谋者乎?
今日之忠言闻与不闻,宜无足怪也。
陛下即位,首诏还邹浩,复置谏列,又增谏员,犹不自足,而下明诏于天下,开谠正路,臣将见天下之愿献言于朝者,如祖宗之盛也。
臣愚更愿陛下至诚不厌,赏谏争之臣,振忠义之气,除谤言之禁,复贤良方正之科,不独使谏官御史得进其忠,而布衣韦带之亦得竭丹诚以佐圣治也。
其复贤良方正之科奈何?
臣切以谓科目之设,能极天下之材,诱天下之忠,表著人君愿治之意者,惟贤良方正之科也。
盖朝廷待之尊,而大臣荐之重,天下之人责之深。
之自好,欲不负其名者,忍不以忠直之言,献之于吾君乎?
由是人君数得闻其过,大臣不惧其不称职,则耻其不能言,更相厉翼,匹夫匹妇得因之以申其情,实一举而众利随之也。
故朝廷得人,此涂最盛。
仁宗时富弼、张方平相继而出,唯陛下幸察。
何谓贵多士?
臣切以西汉之时,萧、曹、平、勃、丙、魏之属相先后为相,而西汉之享国最隆盛。
盖汉相既如此其得人,则汉之百执事,其才可知也。
蜀汉之时,诸葛亮死而蒋琬相,蒋琬死而姜维相,姜维乃以蜀汉为墟矣。
蜀汉之相既如此其不肖,则蜀汉之乏人可知也。
使蜀汉世世得人,姑如辈,则垂亡之魏何有于全盛之蜀哉?
况其如者乎?
唐太宗明断,而宣宗亦明断;
太宗从谏如流,而宣宗亦从谏如流;
太宗节俭惠爱民物,而宣宗亦节俭惠爱民物。
当时切谓之小太宗,而治乱隆替如此其甚不同者,太宗朝多士,而房、杜、王、魏之属上下相与之诚心无贰;
宣宗之时无多之称,而白敏中、令狐陶之辈畏威防嫌之不暇,是其分也。
然则国之多士可不贵乎?
仰惟祖宗之时,相二人或三人,又有参知政事四三人,枢密宣徽使四五人,使相节度使五六人,学士舍人七八人,内外两制数十人,馆职又数十人,如西京河阳、郑、许、陈、蔡、襄、邓之类,节度使使相旌旆相望,其盛哉!
如是尊朝廷,镇万邦,威四夷,长君子之道,真得多士之宁也。
大臣出镇多开御筵,或赐之御诗。
使相过,关有司供帐,中使问劳相继,下至刺史县令,有以优异之,于是乎卿大夫雍雍相贤,耻言人过,唯患不得以报国。
而大臣敢有其尊,小臣不惮其力,而忌疾之嫌、朋党之论、告讦之风、刑宪之设,未之闻也。
仁宗已患近岁大臣体轻,议者以当时两制不满五十人为陋,不知今日视仁宗时大臣又孰轻重,而两制又孰多少邪?
乃者要官剧职阙而不补者,动踰一二年,两府柄臣之阙犹四五年,无大臣判州府者几三十年,如青、郓之类,或以馆职领之,何为自弱乃如此邪?
意者大臣持禄固位,欲死于富贵,不肯与人同升于人主之前,谓己不敢分权攘柄,是忌嫉之嫌以致此也。
虽有贤才,众所许者,当路之人亦不敢没公议,而称之曰贤且才。
不幸身名一落朋党中,则言之曰:进某人,则某人之党进矣。
是天子之所忌者也,是又得罪于先帝者也,其可乎?
是朋党之论以致此也。
夫人之各有气类,孰非朋党?
幸而一人身名不落朋党中,曰可用矣,而或指其阴过,摘其往行,上之人不为爱惜而赏其言者,是告讦之风以致此也。
国家之法日以益密,使人难避而易犯。
士如一犯吏议,则数十年不得调,至有废终身者,是刑宪之设以致此也。
由是上之人欲用人而无可选,下之人欲进而道无由,一切以格律从事
应其格者上下无异论,不应格,虽旷官败事,曰其如格律何!
閤门祗候举有边功之人,州学教授使之就程试,尚书侍郎于行守试三等之外,又有权入一等,及第高科者为文章,能断狱歛财者为政事,朝廷安得而不乏材乎?
李林甫《野无遗贤颂》矣,当是之时,岂真无遗贤也哉?
于是数目之外,又有一大弊,是所以为众弊之源者,曰专用一相,臣敢为陛下言之。
盖国家既有宰相执政官之异数,则门下、中书侍郎左右丞虽皆为陛下之股肱,而势之相远甚不同也。
如二相,则其谋参,其势分,其善不居,其恶不可容,人主之明日开,而人材因之而,非一门也。
如一相,则其谋决而不参,其势专而不分,善则居之,而至于上亢下忽,恶则无自而暴,人主之明日壅,而人材必由一门出也。
其弊岂不大而为众弊之源乎?
夫自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而来,二相之制尚矣。
其后曰左右相左右仆射之类,名号虽不同,大要皆二相也。
或者妄以荀卿人君论一相为之言,不知荀卿所谓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者,正以其数之一乎?
如其不世之业资于一相者,古亦有之,则必有不世之人而后可也。
此又陛下之所宜加察者也。
或曰方今正官冗弊之矣,何必亡之多乎?
臣切以谓官冗之弊者,流外所入之不澄,边功所赏之不慎,法官资格之不次,内降所命之不已,阉官任子之不禁,使臣换文之不实,纷然蠹我器名,非谓要官名流之多也。
陛下即位之初,灼见侍从之阙员,诏举可入选者二十人,天下闻之,莫不为陛下喜也。
唐赵憬号称精治道,常以国本在选贤,宜补阙员以育人材。
沈既济良史也,亦曰广聪明以收淹滞。
以补其阙,陛下诚得之也,然久未闻用之,何邪?
慎不轻授欤?
人之不足授欤?
则臣愿陛下博于求贤而优用之,无累于四者之弊。
复贤良之科,盛儒馆之选,询祖宗用人者几涂,按神考官制所立之员几人,则天下之材不可胜用,而朝廷多士矣。
何谓无欲速,无好名高?
臣常观自古帝王用心既美,为政既善,治具毕张,其名足以配盛王而实有所不足,泽足以周宇内而义有所屈焉者,无他故也,欲达、好名二者累之也,又是古今之大弊,可为痛惜者也。
汉明帝时,讲礼明度,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后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而乃察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内外悚慄,争为严切,孰敢谏者?
钟离意虽能言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幸不诛辱,而亦何补毫末哉?
欲速之累如此也。
后魏文帝屈然擅中国之统,礼乐风声蔚乎可观,而史臣称其刻意尚名,饬情干誉,自讲丧服何如孝理于民,亲问百年何如銮舆不动,设食于道何如水旱不愆,赐杖于家何如子孙侍侧,其又好名之累如此也。
唐文宗之急近功,隋炀帝之自许如尧舜,则乃无足惜者也。
彼愿治之君无欲速,则能逸天下,不独一身之优逸也;
无好名高,则能安天下,不独一身之无忧虞也。
何则?
无欲速之累,则诏令宽大,政事简易,崇尚平康,老成进而顽童远,忠厚行而浮躁息。
不得已而兵,则无速战;
不可寝而役,则无贪功。
田野无事,民人各得其业,不其逸天下乎?
无好名高之累,则奉先王之常宪,游天下之夷路。
狂生迂儒变常乱古之谋不得施,愚夫妖人庆云甘露之玩不为瑞,冒义忍诟之辈圣德颂不敢以前。
朝廷之上若无所施,而闾里之间实有所惠,不其安天下乎?
苟如不然,其累于欲速,规规自困,虽有日月为之缩肭,虽有衣裳为之颠倒,而智者不暇为谋,勇者不及陈力。
苟且诞谩之弊纷然以起,威之不足而刑之,刑之不足而殄戮之,使民将无所措手足矣。
其累于名高,惟恐其言之不大,而行之难则弗顾也;
惟恐其行之不勤,而涂之远则弗恤也。
事既可而又恐其能踰也,功既成又恐其能胜也。
宁受欺于阉官小人,而不欲见规于忠良辅弼。
过举失德非不知,而惮改为以遂非,恐下之议己,而机阱网罗无不设也。
呜呼,二者之累有至于此者,可不惜哉!
恭惟陛下富有春秋,建德于不可倾之地,玩言于无所弊之场,则不疾而速,欲避名而名且归之也。
真宗澶渊之役,诸将请因契丹既北之势,扼其归路,一掩手而使片马只轮之不及,真宗独不欲之也。
言者谓仁宗宜自行威断,仁宗曰:「朕在位久,于天下事诚谙之,若事事出自朕躬,或小过失,使言者不敢力争,或惮于改过,未之可也」。
呜呼,其累于斯二者乎?
此祖宗之盛德无可议,全功无所亏者也。
唯陛下严恭畏天,当灾变,下明诏,求直言,以辅成初政,实天下幸甚。
臣愚且贱,何足以奉明诏之万一,徒知可言之朝不易达,而忘其身之不能言,狂瞽不识忌讳,唯陛下赦其万死。
然天下大事,或有因一人之为变改者,自古已然。
三代肉刑,实缇萦去之也。
臣之所陈或有取于万一,而皆舆人已诵之言,斧扆已决之议,如鸡第二鸣,虽不足以起众,亦未为不知时也。
万一无取,不足以为涓埃之助,陛下幸赦而容之,然后之能言者为陛下言之,亦未为晚也。
汉文帝初即位,或言事者辄停舆与之语,是非皆称善,后乃卒得贾谊,岂曰无补之乎?
臣愚干冒天威,不识忌讳,不胜惶恐战慄待死之至。
臣说之昧死再拜。
〔面贴黄〕奏为应诏,实封言事
〔别贴黄〕臣愚所陈,皆当今之急务,天下之大利害,仰惟陛下明圣愿治,辄敢干冒上进,以奉明诏之万一。
〔别贴黄〕臣狂瞽献言,不识忌讳,徒知圣君临不讳之朝,尽言而忘私,伏望陛下特赐睿览,留中不付外。
论泽潞1115年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丹阳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用兵有六要,而敌之坚脆不论也。
抵排浮议则计不摇,要结外援则力不困,师整而壮则有剽疾之功,将专而勇则无折北之虑,孤其势则我益强,捣其虚则我滋实,六者兼备而敌已困于冥冥矣。
尝观会昌泽潞之役,刘稹有可诛之形,武宗有决诛之志,而丞相德裕有能诛之功。
指踪受胜,六要且举,兹所以堂堂潞子之邦,讫不沦于篡逆也。
迹夫刘悟死而从谏欲主留务,宝历之君违李绛之计而徇王守澄之请,于是举五州而弃之。
已而擅兵长子,阴连训、注,致论二萧欲清君侧。
迨至从谏,因崔士康而以符节自擅,谢医拒使,检商阁货,胁其君而剿其民,上愤下怨,所谓可诛之形也。
武宗以内地叛涣,锐意征讨,使者不入则谪隶恭陵,贼使远来则杖死京兆,彼能缓茂卿之赏而不疑,禽太原之兵而不赦,李乞降而不从,崔碣请纳而远逐,群臣议罢兵者誓戮之于境上,兹所谓决诛之志也。
至于巨谋纤计,算不失一而六要具举,则又出于德裕
何谓抵排浮议则计不摇?
始议用兵,沮梗百绪。
或曰刘悟挈十二州还天子,当使遗育;
或曰从谏兵强食足,未易可破。
廷臣皆媕娿趣和,并为一谈,独德裕以赢缩胜负为兵家之常,而慨然以身任责,故谢却陈夷让易置李宗闵,而贼已丧胆矣。
何谓要结外援则力不困?
上党之地,前触魏,侧肘
魏人驰劲骑不三四日,兵交于漳水西矣;
赵人出坚甲不五六日,兵合于泜水东矣;
形利势便,封略相错也。
德裕因敕李回谕旨,使二镇出兵,于是王元逵临洺何弘敬肥乡,左排右掖,而贼无炊火焉。
何谓师整而壮则有剽疾之功?
异时团诸道兵,有所讨伐,尺布斗粟仰给公上,多迁延以耗供亿,甚者约贼令解守备,得一屯一县,则献公要赏。
德裕因敕诸将直取州勿攻县,故邢、洺继降,而刘稹气索矣。
何谓将专而勇则无折北之虑?
异时阍寺掌兵,进退掣肘,监军取精剽士以自随,而以疲琐者备行阵,师小不利,则卷旂自遁,大兵辄随以北。
德裕建请诏本道付宰司,乃下监军不得干凡事,百人取一为卫。
又王宰观望而薄责,由是石卫以胜闻;
李产佐逗遛而遣代,由是乌岭以捷奏。
何谓孤其势则我益强?
李丕善长短术,军中雅疾之,脱族自归,议者疑为贼遣。
德裕建议讨贼,半载始有降者。
廪赐不厚,何以劝馀?
于是擢刺忻州,而贼妪恸泣。
未几,裴问以邢归赵,王钊以洺款魏,高玉、魏元谈辈以次降附,而贼无与战矣。
何谓捣其虚则我滋实?
先是,河朔诸将死,即如吊祀,申以册赠之使,重以宣慰之人,度军中便宜,乃与节,军中不许,始用兵,大抵不半岁不能定,故謷将逆子因得固巢穴,积叛谋。
德裕请乘其未备讨之,于是仓皇号恸,而二十六载之逋寇矣。
或曰刘悟以此始,则郭谊以此终,殆天道好还。
愚独以为一出德裕之功也。
至贼之后,以郭谊衅斧而不赦,畏诸将请地,以卢弘正团结其州,又见其谋画之善。
《诗》云:「式固尔犹,淮夷卒获」。
德裕有焉。
史臣谓武宗用一德裕,遂成其功,谅哉!